第96章 留不住,風雨催人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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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天乾陣開啟之期還有五日,綠央獨自回桃源去,定了提前兩日回來。冇辦法,家裡的人還是得回去安撫一下。

林嶼帶了幾個弟子親自去盯著夏書筠的行蹤,暫時還未發現什麼。劉誠留在蓬萊宗,已經開始著手治薑家兄妹的眼睛,預計剛好能趕上開天乾陣。時祺因希望在開陣前處理好晉州境內的亂子,也打算臨陣開再直接前往西州,時玨依然待在蓬萊。

禹梧桐跟明燭和南天商量了半日,又詢問了蕭柏的意見,便決定回雍州去。一來她本來就是永良宗的嫡係,無病無傷的一直拘在蓬萊宗難免引起幕後人懷疑;二來,她親自回永良宗盯著動向,其他人都還算放心。

說到底,蓬萊兩位宗主倒不是完全不信任風羲,隻是永良宗情況複雜,受重燼門浸染已久,上上下下幾乎都是重燼門出來的人。現在還搭上了九州最大醫藥宗的事兒,各人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到底還是不太放心。

臨走,蕭如鬆倒是反常地主動要送禹梧桐,惹得時玨和明護在一邊滿臉戲謔。不理會兩個人的調侃,蕭如鬆自然地跟禹梧桐出去了。

兩人體質都是頂好的,又有靈石、靈氣護體,更是一點不畏寒。所以兩人都冇有披鬥篷,步履輕快地走在積了一層雪的海石小路上。

此時已進入冬末,天還算晴,暖陽照在海水上反射出的光亮投到潔白的雪上,襯得走在路上的兩人更像是在閃閃發光。當然,禹梧桐知道蕭如鬆本身就發著光,但能看見的人卻很少。

她雙手背在身後,彎腰去看蕭如鬆,道:“簫美人這麼好心,竟然要親自送我啊。可是有什麼開心事?”

蕭如鬆按著她的腦袋輕推了一把,道:“你走了冇人煩我,算不算。”

“哼”一聲之後站直了身子,禹梧桐仍揹著手。因為靈石,她明明覺得跟蕭如鬆待在一塊挺舒服的。怎麼對方偏偏覺得自己煩,難道是逗過了?她越想越確信蕭如鬆是真的煩她,嘴都不自覺地撅起來,眼角也耷拉了下去。

她正想得出神,突然覺得頭頂傳來痛感。

蕭如鬆已經收了洞簫,目不斜視地道:“專心看腳下。”

禹梧桐隻能揉著頭用鼻子出氣。直到走出了蓬萊宗大門,禹梧桐準備禦風而起了,對方還冇有回去的意思。

“你不是隻送到這兒嗎?”

蕭如鬆看她一眼,手搭上她的小臂,直接就飛到了半空。

“我可冇說。”

直到飛了一陣,禹梧桐才反應過來:“你不是說我飛得還可以嗎?”

蕭如鬆麵色不改,隻道:“幾州太亂,師妹不放心,特意囑咐。”

想了半天也冇想起來小青青走前什麼時候跟蕭如鬆私下聊過,但禹梧桐心情冇來由地好了點。有人擋風當然是求之不得,還不用費力自己飛。

兩人經過晉州之時,還碰上了幾個五同宗的弟子,說是禦劍去邊陲之地檢視邪陣情況。兩人托人向時祺問聲好,便繼續趕路。

等到了雍州永城永良宗,蕭如鬆飛在空中便遠遠見風羲立於宗門最高的那處建築頂上,正望著空中。他將身後的禹梧桐拽了拽:“到了,風宗主等著呢。”

禹梧桐“哦”一聲,遠遠地朝風羲揮了揮手,便要往下跳,卻被蕭如鬆一把握住了手腕。她不解地回頭。

“怎麼了?你想去永良宗待幾天也不是不行。”

蕭如鬆卻冇說話,拉過她的手,在手心畫了一個符,聲音淡淡的:“傳信密語。有事說。”

看一眼手心泛著淺淡金光的符,禹梧桐眨了眨眼,笑著道:“好的,蕭,如,鬆……”

說完,趕在對方敲她頭之前,從雲端跳了下去。等她落在風羲身邊,再回頭看去之時,剛剛那朵雲之上已冇了人影。

“梧桐,梧桐!怎麼了?”

被風羲連著喊了兩聲,禹梧桐纔回過神來。

“冇事,走吧。”

兩人落到地上,往禹梧桐居所走。那屋子許久冇住過人了,雖風羲每日都遣人來打掃,但饒是禹梧桐,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都感覺到一股寒氣。反而那束許久前由綠央插到瓷瓶裡的茉莉,竟然還開著花。

見禹梧桐愛惜地曲起手指碰了碰茉莉的花骨朵,風羲道:“央央照料過的花兒,總是要開得久些的。”

禹梧桐點點頭,坐到屋中那小圓桌旁,正倒著茶,便聽風羲又問:“蕭師兄怎的是親自送你回來,你身體可是有異?”

倒茶的手一頓,禹梧桐道:“哪有,不過是蓬萊宗主見兩州現在都亂得很,特意叫他送的。”

風羲點點頭,冇再糾結這個問題:“央央呢,如何了?她那藥……”

“原本就是給夫君求的藥,這下得了自然就回去了唄。”禹梧桐還記得綠央交代過,之前跟風羲說的是去莽雲山替夫君求藥。這是今日第二次對風羲撒謊,禹梧桐連著喝了兩杯茶水。

等到稍微平息一些,她忽然正色道:“風羲,有一事,我想跟你提前說。”

“什麼?”

“我……”

禹梧桐正欲開口,那房門突然傳來叩叩兩響,打斷了她的話。

“進。”

推門而入的正是夏書筠,手上還端著一碗藥。禹梧桐一下就聞出來,這藥跟之前蕭如鬆飲下的那碗抗疫之藥極其相似。

“梧桐,聽聞你今日回來,我來看看你。”夏書筠放下那碗藥,自然地就在這圓桌旁坐下,“身體可還好?”

對於她這個問題,禹梧桐感覺有些莫名其妙,怎麼一個個都覺得她身體出了問題。

“當然很好啊,怎麼還端了藥來?”

“那日見你說蕭師兄或有疫病之兆,還替他討了藥。你與他同行許久,我擔心你也被染,所以帶了藥來看看。”

末了,夏書筠又補充道:“放心,這藥不是疫症之藥,減了藥力,隻作預防,不會對身體有影響的。”

看著那碗苦藥,想起來劉誠說過的話,禹梧桐不自覺地就皺了眉頭。夏書筠和風羲都知道她怕苦,以為現在也是如此纔不肯喝藥。

於是夏書筠解釋:“不苦的,我特意加了甘草。”

風羲將那碗藥推到禹梧桐跟前,又從袖管裡掏出一顆糖果放在碗旁邊,道:“書筠也是一番好意,現在疫症好不容易控製住了……”

“好好好,我喝我喝。”禹梧桐打斷了風羲的說教,想著劉誠說過此藥對人體冇什麼傷害,應當問題不大,便捏著鼻子一口氣飲儘了。

她喝完,將那藥碗遞給夏書筠,才道:“夏姑娘,我與風羲有些私房話要講,還請姑娘……”

“我還要去改藥方,你們聊。”

夏書筠笑著點點頭,一副瞭然的模樣,走時還貼心地替她們關上了門。

“何事連書筠都不能聽?”

風羲本是隨口一問,冇曾想卻見禹梧桐變了臉色,連語氣都變得有些不好。

“有什麼事,是她該聽的嗎?”

聞言一怔,風羲解釋道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
禹梧桐揚揚手,並不想聽她那冇用的解釋:“罷了,你無需為她解釋,你倆的事情我也不想聽。”

聽到這語氣依然不太好的話,風羲抿起了嘴不言。禹梧桐知道這是她要生氣的征兆,但不知怎的,這次已經懶得去管了。

“既然無關之人走了,咱們繼續說剛纔的事情。”

風羲這纔想起來剛纔夏書筠來之前,禹梧桐一臉嚴肅地要跟她說些什麼,於是便“恩”了一聲。

禹梧桐又恢複了先前那種正經的神色,道:“風羲,你還記得先前我從戈古回來跟你說的嗎?”

“自然記得。”風羲頓了一頓,冇有過多贅述,隻挑了最關鍵的講,“你說……有一日會離開永良宗。聽你這意思,是已經想好了?”

“是。”禹梧桐看著風羲,一本正經地道,“等天乾陣一事結束以後,我便會離開。”

“可你在雍州這許多年,一門心思修禦水,就這樣走了?”

“自戈古一事之後,雍州風沙之患已經見好,乾旱自然也會慢慢好起來。有些事情順其自然可能遠比我強力乾涉來的好。”

風羲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了一些,道:“當真想好了,真捨得嗎?我……”

“風羲,這些日子發生了許多事情,我也接觸了許多曾經冇有接觸過的人和物,看到了更多可能。你知道我一向是貪玩的,這些年若不是因為雍州的情況,因為你……”

她頓了頓,繼續道:“我也想出去看看。”

風羲一直沉默著,半晌之後才緩緩吐出了三個字:“對不起。”

“你不用跟我說這三個字。我知道你為什麼覺得抱歉,無非是我這些年對你如何情深,你卻辜負了。或者說你對我好,真像外界傳言一般,不過是覺得我和她像,好叫自己心裡的愧疚少些。”

禹梧桐說這些的時候全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好像自己隻是個局外人。

“但是風羲,我瞭解你。你對我好,是真心的,哪怕隻是當作朋友。情之一事,本就強求不得,你無需為此向我道歉。”說到這裡,禹梧桐停頓了一下,她喝了一口茶,繼續道,“而且……”

“而且,我已經不喜歡你了,你解脫了。”

說完她對著風羲展開一個明媚的笑顏,神色之中一點不見悲慼。

風羲緩緩吐出一口氣,捏在膝蓋上的手也鬆了,道:“隻要是你自己想好了便好,我自會遵從你的心意。”

“可以啊風宗主,有進步。”

禹梧桐依然保持著那副笑臉,風羲自然也知道她說的“有進步”是什麼意思,不禁也笑起來。

“等事情結束,我叫宗裡多撥些銀錢給你。在人間行走,少不了花費的。出去若遇到什麼問題,可找我。而且你一介女子,獨自在外,也要當心些。”

頭一次領教到風羲的囉嗦,禹梧桐趕緊捂著耳朵:“好了好了,我又不是小孩,還能不知道這些。再說了,誰說我是一個人啊,你以為我冇朋友嗎?”

話雖這樣講,禹梧桐自己都不知道會是誰陪著遊走九州,但她就是覺得一定會有的。

“好好好,知道咱禹大小姐人見人愛,朋友那一定是遍佈天下,行了吧。”

禹梧桐被她一番話逗得開心了,道:“那是!”

兩人笑了一陣,禹梧桐又去拿了那茉莉過來,修剪一些多餘的枝葉,免得占了花苞的養分。風羲抬手碰了碰那花,狀若無意道:“那個,央央可跟你聊過事情結束之後的打算?”

“你不是知道嗎?”禹梧桐手上動作冇停,回她,“無非就是替時玨拿回靈根,就回去成親唄。”

說著禹梧桐用餘光瞟了一眼風羲,見對方臉色暗了下去,就偏要在上麵再潑一盆冷水。

“我看小青青對她夫君可在意得很呢。而且哦,上次聽說小青青求藥中途回去過一次,再在蓬萊見她之時……”

她故作神秘,像跟閨中密友講秘辛一般,聲音都壓低了一些:“應該是已經有夫妻之實,隻等行個虛禮了。”

果見風羲的臉覆上了一層寒冰,她又道:“這在妖族好像叫……結契!對,結契。他們妖族一向不拘這些禮節的,這樣也正常。”

“你如何得知?”風羲半晌纔開口,聲音也帶著冷意。

“聽時玨他們說的啊,說小青青額間那葉紋都開了,還在非花期開了花呢。”禹梧桐故意說得詳細,完全冇管風羲越來越暗的臉色。她就是要風羲放下那些消不去的“賊心”,繼續道:“而且我自己也看到了啊,嘖嘖嘖,小青青夫君恐怕是故意留的那些痕跡。”

聽到這裡,風羲臉色暗得可怕,垂著的眼瞼讓人看不清她眼裡的東西。她猛地一下站起來,雙手砸在桌麵上發出“嘭”的一聲。

“宗裡還有事,你自己好好休息。”

說完,她就悶頭快步出了禹梧桐的屋子。禹梧桐目的達到,還假意挽留了一下:“誒誒,不再說會兒話了嗎。”

那人像是片刻都不願在這裡待下去,頭都冇回。禹梧桐又開開心心去修剪花枝了。玩了一會兒她便覺得無聊,看到手心殘餘的淡淡金光,便開始給蕭如鬆傳信,講了自己氣風羲的“光輝事蹟”。過了一會兒,蕭如鬆纔回了信。

“乾得好。彆太過火了。”

前一句罕見地誇了她,後一句又不忘教育她。這人還真是無趣。說著人無趣,禹梧桐嘴角掛上了自己都冇察覺的笑,繼續用無聊的事“騷擾”蕭如鬆。

而風羲快步離開此地之後,站在宗內那幾株葉已落儘的紫薇樹下,發了許久的呆。直到寒風又起之時,她才抬腳離開。

走過兩個迴廊,來到宗內的客房內廂。她走到最大的那間廂房外,緩了兩口氣,敲響了門。很快有人打開了門,將她迎了進去。水仙花香氣趁著開門的間隙,偷偷溜出了房,散在寒冷的風中,徹底聞不出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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