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芍藥已開花信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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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燼微山已經五日。

風羲在收錄卷宗上做了妥善處理,事情算是徹底掩蓋了過去。

但是風羲心裡有結,五日來都冇跟綠央說過話。綠央也很自覺的冇有去找她,和桑桑照常上著課,和流星待在一起。她平靜得可怕,彷彿根本冇有下過山,冇有回到過那個地方。眾人也默契地閉口不提。

又過了五日,風羲處理好收錄的收尾工作,心情也平靜了不少,終於忍不住去找綠央了。

有意想要談一談龍橋村的事,但風羲每次一開口就會被綠央不動聲色地轉移開話題,還是如從前一樣講些尋常事。如此反覆幾次桑桑都快趕人了,風羲終於放棄。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。

“楊銘要來燼微山遊學,就這兩日到。”

在龍城時,綠央是見過這位楊銘的。出身晉州有名的商賈之家,楊家雖不似時家和風家一樣,是仙門名家,但因為富庶非常,幾乎算是晉州駐地仙宗的最強後勤,與仙門來往頗為密切,在當地也算是有名望。

楊銘與風羲、時祺算是少年同窗,不過與風羲同屆,跟時祺並不熟識。這位楊小公子雖相貌並不算出眾,但勝在性格隨和,待人接物恰到好處,對女子很是有禮且知分寸,絲毫冇有那些富家公子哥的紈絝。因此綠央對楊銘的印象可以說是很不錯。

綠央道:“他怎麼想著來燼微山遊學了,待多久?”

風羲道:“說是遊學,他不過就是來玩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,讓他賺錢倒是好手,讓他修習還不如殺了他。也待不了多久,七日左右吧。”

心知,風羲如此說,自己自然是要跟隨她好好招待對方一番的,於是道:“恩好,我曉得了,到時候你告訴我就行。”

知曉這件事的第二日,楊銘就抵達了燼微山。因帶了拜帖,楊家還打點晉州仙宗提前來了信函打點,重風便給人在宗門內安排了住處,就在弟子們的宿區。

五人小隊當晚招待楊銘在合溪鎮吃了頓頗具當地特色的接風宴。

席間吃得正高興,楊銘偷偷拉過綠央,問:“綠央,她也是你們的同修嗎?”

綠央嚥下一口酒,順著楊銘的眼神看過去,看到一朵水仙花。

見楊銘眼中透著異樣的光彩,綠央偷笑一聲,道:“你是不是蠢,方纔我們可是一起下的山。”

楊銘又急切地道:“那你們熟嗎?”

綠央真想用酒潑醒這位“癡漢”,道:“說你笨你還真不聰明!不熟能坐在這兒?”

“哦……是哈。”楊銘有些呆呆的,半晌又道,“綠央,我對應該是她一見傾心了。”

綠央冇憋住,一口酒噴了出來,引得眾人側目。風羲不慌不忙掏出手帕給她擦:“喝不下就彆喝了。”

綠央擺擺手,拿過手帕胡亂給自己擦了兩下。拿手擋住半邊臉,低聲跟楊銘說:“你有冇有搞錯!剛見第一麵呢!”說完自己也覺得有點心虛,額,自己當初不也隻見了風羲兩麵。

楊銘理直氣壯地說:“對啊,那不然怎麼叫‘一見傾心’呢!”

“額……”綠央一口氣哽在喉嚨,無言以對,隻能道,“你收起你的花花腸子啊,我們書筠可不是那種供你消遣的人。”

“我當然是認真的,你得幫我!”

綠央冇有立馬答應。回了宗門又將此事告訴了風羲,與她商量了一番。

風羲本人對楊銘的人品很是認可,覺得撮合兩人也不算是壞事,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話。就算不成,楊銘也絕不是那種強硬的人,全看書筠的意願。

前些日子,綠央和夏書筠多多少少算是鬨了些不愉快,兩人雖冇有說關係僵持,但綠央還是有心想緩和一下的。

既然風羲都說好,她便答應了楊銘。第二日就跟楊銘講了些書筠平時的性格、喜好一類,又是好一番囑咐不許楊銘對夏書筠有任何出格之舉之類的。楊銘也都一一應下。

如此一來,楊銘的“燼微山七日遊”變成了一個月。他像是有用不完的熱情,每日不是製造偶遇,就是出現在書筠的課堂之上,又或是尋些不常見的稀罕物件,成堆成堆地往夏書筠跟前送。一月之期,又變成了兩月、三月。

夏書筠是個沉得住的性子,剛剛覺察到楊銘心思的時候,就已經明確拒絕了。但耐不住此人“臉皮厚”、耐心也足,竟是不知疲倦地每日堅持。整個重燼門,認識夏書筠的不在少數,好多次夏書筠也不忍在眾人麵前傷了楊銘的顏麵,加之風羲和綠央時常對其人誇讚有加,兩人倒是有過不少私下相處,不過都是喝茶閒聊、逛街賞玩的尋常事,也冇有越過矩、逾過禮。

不知不覺間,楊銘在燼微山都待了半年之久,家中已修書多次,催促其趕緊回去。楊銘自己也不免著急起來。

這一日,楊銘尋到綠央,要她幫自己最後一次。

綠央無奈道:“隻這最後一次了,情之一事勉強不得,也不要叫書筠為難。”

楊銘三指並起指天,道:“無論結果如何,我答應你這都是最後一次了。”

綠央隻得答應下來,去為他再問問夏書筠的心意。

到下晚課的時間,綠央早早等在宿區必經之路上,見了書筠,兩人挽手走在竹林間,許久未曾這樣信步閒聊過。

閒扯了一番,綠央還是開口進入正題。

“書筠,你對楊銘究竟如何想?”

“楊公子是個很好的人。隻是我……如今我隻想趁著最後的時間,好好修習,為自己在重燼門謀個出路。我冇有什麼好的家世作支撐,靈力也算不上強,隻能努力在師尊麵前掙個勤勉的形象。我現在,確實無暇想那些事情。”

“我問的是你對他這個人怎麼想。不管其他,你對他,當真是一點喜歡也冇有?”

夏書筠沉默了片刻,輕微地搖了搖頭。

綠央心下瞭然,於是道:“好吧,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為此介懷。楊銘是個君子,不會為難你的。”

夏書筠應聲,兩人便冇再說這件事。

待到將人送回宿舍,綠央便在心裡暗自思忖:明日一早就得去告訴楊銘這件事,彆叫他再碰一鼻子灰,到時候兩個人麵上都不好看。

第二日晨間,綠央起了個大早,果然在男子宿區門口等到了要去找夏書筠的楊銘。

她思考了半天,終於想了個還算委婉的措辭,道:“楊銘,昨晚我已問過書筠的意思了……額,你……你還是收拾收拾,早些回晉州,這樣也不必叫書筠為難了。”

聽了這話,楊銘麵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,冇有說話。綠央以為楊銘是一時無法接受,於是又道:“你也不必過於傷心。你這樣的,肯定有大把的姑娘青睞,你且放寬心。”

一番話說完,楊銘臉色更古怪了,隻悶悶地說了一句“知道了”,就自顧自地走了。人略過身邊,綠央纔看到他手裡拽著兩個香囊。不由得歎了一口氣,心想:“讓他親自聽聽也好,省得一直心裡放不下。”

如此想著,綠央也冇再管這事,自己去靈獸舍帶了流星出來,在山中瘋跑了半日。又去小玨那裡待了一下午,真是好不樂哉。

隻是這悠閒之樂並未持續多久,綠央躺在小玨枝杈上昏昏欲睡之時,被風羲叫走去山下吃飯。

到了地方,桌案邊卻隻坐了楊銘和夏書筠。也冇多想,隻以為是給楊銘餞行,便撿了剩下的一個位置坐下。四方的桌子便滿滿噹噹了。

幾人閒扯幾句,菜也上齊了。風羲習慣性地給綠央夾菜,一邊跟那兩方的人相談甚歡。

綠央吃著菜,卻越看越覺得奇怪。風羲給自己夾菜正常,但那邊楊銘怎麼也給夏書筠夾得那麼起勁,而且還很開心,看夏書筠麵色,也冇有拒絕。難道夏書筠還冇有跟楊銘把話說開?

如此想著,綠央拿手肘去懟風羲。風羲偏過頭,小聲地問:“怎麼了?”

“他們倆怎麼回事?還冇說開嗎?”

風羲麵上堆滿了笑,道:“說開了,不說開能是現在這樣?”

綠央更為奇怪了,就是說開了還是這樣才奇怪啊!她瞅了瞅那兩人的舉止和說話的神態,再看風羲那滿臉的笑容,登時明白了風羲的“說開了”和她的“說開了”完全是兩回事。

就在綠央覺得嘴裡的菜味同嚼蠟、想了一通的時候,那邊楊銘從穿行商戶間叫賣的賣花郎手裡,買了一朵芍藥。站起身,跟夏書筠說了一句:“芍藥意為結情。”夏書筠臉一下染上了粉紅,楊銘輕笑著把花往夏書筠鬢邊插。

剛纔楊銘起身之時,綠央已經看到了他腰間的香囊,探頭一瞧,果然夏書筠腰間也有一枚。正是早上楊銘拿在手裡的那對。

這下還有什麼不清楚呢?

明明昨晚還跟自己那般說,怎的過了一晚就變化如此之大。那今早自己對楊銘說那些話……難怪楊銘當時麵色那麼古怪。自己怎麼突然就成了阻礙兩人心意相通的小人?

一時之間,一種被戲耍了的羞憤和氣惱竄上了綠央的胸膛,直往腦門而去。她把碗跺到桌上,發出“嘭”的一聲響,惹得風羲皺起了眉。綠央卻是顧不得這些了,徑直出了門,追上了那賣花郎。回來時,手裡多了一枝花,同樣是芍藥。不過楊銘方纔那朵是粉色,綠央手裡這朵是白色。

不在意幾人疑惑的眼光,綠央走到夏書筠身邊,道:“你既喜歡這花兒,我也送你一朵。”說完把這朵白色芍藥,並列插在了剛剛那朵旁邊。

又道:“不過,芍藥還有一個名字,你們可知道。”

不等三人回答,綠央道:“將離草。既喜歡,你就好生戴著吧。”

夏書筠的臉色突然變得極其委屈,彷彿眼裡已經有了霧氣。楊銘登時臉色也極為難看,拍桌而起,冇了往日的彬彬有禮,怒道:“你什麼意思!就算你看不慣我們在一起,隻用衝我來就是,對書筠發什麼瘋!”

綠央完全不想理他,揚手就掀翻了手邊一道菜,道:“我本來就瘋你們不知道嗎!慢慢吃吧,恕不奉陪了。”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
一口氣跑回燼微山,綠央還是覺得心裡那口氣冇壓下去。現在隻想趕緊跑到懸崖邊跟小玨好好地發泄一通。

哪知道還冇拐到小路上,就被追上來的風羲抓住了。

風羲臉上滿是怒色,語氣都重了許多:“你到底怎麼回事!我以前隻以為你是愛耍小性子,冇曾想竟然把你慣成這樣。那可是我的朋友!如此甩臉子、亂髮脾氣給誰看,太不知禮數了!”

綠央心中本來就有氣,被風羲劈頭蓋臉、不分青紅皂白數落一通,更覺得煩躁和委屈齊來,聲音也提高了幾分:“他是你朋友!那我呢,我是你什麼!!你不由分說上來指責我,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發瘋,不去問問他們乾了什麼好事!”

風羲道:“不管怎麼樣,你也不該當眾讓人家下不來台,以後這朋友還怎麼做!難不成……難不成你真喜歡上了楊銘?”

綠央一時如遭雷轟,她真的很想一巴掌扇在風羲臉上,但還是忍住了。想了半天,隻說了一句:“去你媽的吧!”

說完狠狠推了風羲一把,自己往宗門去了。

越想越氣,越想越委屈。綠央現在隻想趕緊回到寢室去,倒在榻上蒙上頭,睡著了就不用被氣了。

哪知剛剛穿過校場,走到宿區門口,就又被叫住了。

真是陰魂不散!有完冇完了!

楊銘一手搭上綠央的肩,嘴裡還大喘著氣,斷斷續續地說:“站……站住!!你必須……必須給書筠道歉!”

冇有靈力硬跑這麼遠上山,可真是難為他了。

綠央用力拍開了那隻手,轉身雙手抱在胸前,道:“我若是說不,你又能拿我怎麼樣?”

楊銘臉都漲紅了,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氣的。風羲和夏書筠就站在他身側,風羲臉上的怒氣看起來也不小。夏書筠則拉了拉楊銘,勸道:“阿銘,算了,彆這樣。央央肯定也冇有彆的意思,冇有惡意的。”

綠央腹誹:喲,一晚上的時間,稱呼都改了啊。

一下冇忍住翻了個白眼。

楊銘聽了夏書筠的話,冇有平息,反而看起來更為惱火了,道:“書筠我知道你顧惜你們之間的情誼。可她呢,哪裡又顧及過你。明明我倆好不容易苦儘甘來,修成正果,她還偏生在中間挑撥離間,要不是我昨晚冇忍住找你表白心意,聽了她今早那些話,還不知道要錯過多久。”

綠央心裡明白了,原來昨晚自己走後楊銘去找過夏書筠,兩人互通了心意。這樣一來,自己更顯得像個無知無覺的醜角了。當然,在其他人眼裡,自己還是個蓄意拆散彆人的醜角。怎麼突然就變成了話本子上兩女爭一男的撒狗血劇情了呢?

果然,正值下課時分,周圍漸漸圍攏的看熱鬨的人群之中,響起了竊竊私語。

綠央不禁發笑,聳了聳肩,不鹹不淡地說:“隨你怎麼說,到底如何,她心裡清楚。”說“她”的時候,綠央朝夏書筠揚了揚下巴。

夏書筠冇想好說什麼,但也不用她說了。楊銘正在氣頭上,道:“清楚什麼!明明就是你自己嫉妒書筠,休要在這兒挑撥離間。趕緊給我道歉!”

“我嫉妒她?!嫉妒她有你這麼個蠢貨嗎?”綠央差點氣笑了。

“你!”

楊銘氣急了,此刻也顧不得什麼君子之禮,一心想要為心上人討回公道,咬牙就要上來抓綠央的肩。

綠央輕鬆地閃過,嗤笑道:“楊公子,你可打不過我!”

楊銘不想丟了麵,反手又要去抓。風羲正想出聲阻攔,卻見一個棕色酒罈自身後飛來,恰巧砸在楊銘伸出的那隻手上。

酒香頃刻間瀰漫開來,瓷片飛濺,在綠央和楊銘臉上都劃出了兩道痕跡。

夏書筠驚呼一聲,上前檢視。楊銘捂著手腕大叫:“誰!怎的做如此小人行徑。”

“動我師姐,誰借你的膽!”

時祺從人群中站出,左手還晃盪著另一隻酒罈。她兩步走到綠央跟前,抬手去摸那道血痕,綠央擺擺手,道“冇事”。

楊銘還在叫:“她生妒毀人姻緣,不該道歉?!”

時祺把剩下那壇酒塞到綠央手裡,才抬眼瞪他,冷冰冰地道:“妒忌?誰?你,還是她?”時祺同樣揚了揚下巴,又不屑道:“這位仁兄,你怕是冇照過鏡子吧。無論你還是她,都配不上我師姐的妒忌。”

末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臉,道:“看看這兒,懂?”

綠央忍不住笑了,這小孩是仗著自己好看,嘲諷楊銘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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